“艺术游侠”王犇
□文/姚展雄
艺术不是乡愿俗客的乐土,不是趋附风雅的园林,那是真正的自然之子——醉客狂士的天堂。
——范曾
西安城老,城老则多遗存,多轶事,亦多奇人。
世园会主题歌唱得好:一城文化,半城神仙。
高僧,道士,隐者、藏家,文人,画师,或修持古刹,或闭关道观,或隐居终南,或埋首金石,或耽于诗酒,或醉心翰墨,各自完满着自己的人生,亦成为古城一道奇异的风景。
外地人来西安,爬古城墙,登大雁塔,看兵马俑,听大秦腔,喝西凤酒,咥羊肉泡,末了,还要走街串巷、跋山涉水,拜访这些高人逸士。
一次聚会,经女画家赵心琴引荐,我认识了画家王犇。
以前虽未曾谋面,但久闻大名。我知道他是西安中国画院的专职画家,六八年生人,属猴,与我同庚,是“后长安画派”中的一员主将。
他是渭南人,浓眉,细目,方脸,宽肩,一头寸发,看上去很精神,地道的关中汉子。初次晤面,无形中使人多了几分敬畏、几分玄想。他是从遥远的大秦帝国历史云烟深处走来的骁将么?他是从沉睡千年的皇天后土中复活的兵马俑么?
及至开口交谈,他软语温存,一点也不张狂,有的是谦谦君子之风。
奇人必有异相,相书有谓:男人女相,女人男相,非福即贵。前者如毛泽东,后者如武则天。王犇显然属于前者,他外表看上去很阳刚,内心却有着一颗柔软的心灵。
老子说:“柔弱胜刚强”,这样的人,不成事才怪呢,我暗自思忖着。
果真,年轻的他,已升任西安中国画院副院长,成为院长王西京的得力臂膀。
言谈间,他赠我一册《王犇画集》,我亦以散文集《坐听蝉声》相赠。一个文人与画家的情缘,便在这一来一往中缔结了。
他虽年轻,但功力不浅,有着一副阅世后的沧桑与沧桑后的淡定。他是西安美院的文学学士,从美院附中到美院,八年的专业训练,使他练就了扎实的“童子功”,速写、版画、油画、色粉、水墨,一十八般武艺,样样精通,以至成为纵横于艺术江湖的高手,令那些凌空蹈虚、花拳绣腿之徒退避三舍,在他面前自然不敢接招。
古人讲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、“窗外事胜于圣贤书”;古画论讲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”,皆在强调“知行合一”的诗外功夫。王犇的功力不仅体现在绘画技法上,更重要的是饱经生活的历练。早在大学阶段,他曾孤身一人远赴青海、西藏、敦煌等地流浪写生,采集了大量的创作素材。在西安中国画院工作期间,他作为有着优秀艺术管理能力的后备干部,被市委组织部委派到阎良农村挂职锻炼,在农村度过两年多艰苦而寂寥的岁月,使他有了对乡村生活的深刻体验和对艺术走向的深度思考,以至于后来创作出了《村头》《吾乡吾民》《来咧招呼》《三个乡党》《八荒系列》等反映关中乡村生活的水墨人物画,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,土得掉渣的屋瓦院墙,悠然午后的斜阳,古塬坡地,村头渡口,乡戏乱弹,书皮学堂……,这一切,并非对乡村意象的简单描摹,而是对传统文化的散点透视,对愚昧落后的丑陋民俗的批判,看似消极颓废,实则“于墨海中立定精神,笔锋下决出生活,尺幅上换去毛骨,混沌里放出光明”(石涛语),我们从他画里深山老林学堂黑板上“净、竞、静、敬”四个清秀大字里,“透残窗而窥”,看到的是祖国下一代希望的曙光。
王犇称自己是“秦岭以北之徒,自不解江南风情”,独钟情于秦岭山水。多年来,他晨夕相对,悉心揣摩,澄怀观道,迁想妙得,创作出一批以反映秦岭恢宏气势为主的《秦颂》系列山水画,从技法上来说,中西合璧,南北互融,同中见异,仰观俯察,既有中国传统的积墨、泼墨、皴擦、点染,又不乏西洋的散点、透视、光影、明暗,他运笔如斧,大斧劈砍,小斧轻啄,劈抹出流畅的板块,以凸现秦岭的伟岸峻拔,又湿笔淡抹,在板块的横截面皴擦点染,顿时满纸云烟,生发出一种超迈高古的士气,氤氲出一缕迷离诡谲的神韵。
他立足时代前沿,却以古为徒,醉心于“清代四僧”。他的画立意高远,笔墨老辣,走的是冷峻荒寒一径,且画里是渗透着思想的,既有与生俱来的忧患意识,又有震古烁今的批判色彩,忧国忧民,沉郁顿挫,一如杜工部的诗。
范曾说过:艺术不是乡愿俗客的乐土,不是趋附风雅的园林,那是真正的自然之子——醉客狂士的天堂。以此观照,与其说王犇是画家,不如说是游侠,艺术游侠。游侠的气质,注定了他永远“在路上”。多年来,他先后在青海、敦煌、西藏、印度、尼泊尔、新疆、香港、台湾、法国、德国等地采风、办画展,参加中外文化艺术交流活动。
他能把自己关在画室一个月不出门,有总是走得很远,在路上不断拓展着自己艺术生命的空间。他坦言:在路上,你只要比别人多走出几百米,就会发现别人所看不到的或细节或震撼的美,哪怕脚下是悬崖。
这不由使我想起一则禅的故事:
一个人在荒野行走,遇到了一只老虎。
于是,他拼命逃跑,老虎却紧追不舍。
他跑到一处悬崖绝壁之上,两手攀住一根野藤,让全身悬在半空中。
他抬头张望,只见那只老虎向他怒吼,向下看去,又见另一只老虎正张着血盆大口在等着他。
他心惊胆战,颤抖不已,生命系于一根野藤。
那一刻,又有一只白鼠和一只黑鼠,正一点一点地啃噬着那条枯藤。
猛回头,他看见身旁有一株鲜红的草莓,于是,他一手攀藤,一手去采草莓。
他将草莓送入了口中,赞叹道:“味道好美呀!”
艺术之果犹如悬崖上的草莓,只有达到物我两忘、乃至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,才能进入忘情的境地,采撷到它的正果,品尝到它的真味。
我以为,王犇就是这样一位“悬崖撒手”者,一位纵横于当代画坛的“艺术游侠”。